上海的夏天总是热烈的,一片片郁郁葱葱的绿,似要被活泼泼的阳光融化,微风裹着草木清香,吹拂出一幅诗意盎然的生态画卷。郑妮娜力坐在泳池边,穿过一波碧水看向光影绰绰的白墙外。清爽舒适的针织裙,勾勒出赏心悦目的腰腿比与手臂肌肉线条,视觉上层次分明又不繁杂,是清晰爽朗的表达,瞬间就拉满了不带一丝心事的度假感。
回想上一次心无杂念的悠长假期,是两年前在全运会拿下女子七项全能冠军之后,“我跟我最好的朋友去了夏威夷”。
相比人潮汹涌的繁华都市,郑妮娜力更喜欢亲近自然,看日出日落、听风吹树叶的声音、闻雨后空气的味道……零距离感受自然的疗愈之力。夏威夷那片湛蓝的海水似乎有种独特魅力,能够洗涤心灵,躺在松软的沙滩上,在整个身体被树荫覆盖时打一个盹儿,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。
“那边的动物比较多,然后我们在海里还跟鲨鱼一起游泳。”她侧过头,眼神雀跃,“其实鲨鱼大部分时候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的,好多恐怖电影让你以为它们会咬人,其实它们都不理你,哈哈!”就这样,在碧海蓝天间,她被充电、被治愈,然后再一次投身于日复一日的训练中。
在田径这条路上,这些年,郑妮娜力既是将军又是士兵,既有战略上的规划,又具备战术上的勤奋。她的姥姥郑凤荣,曾在跳高项目上一度傲视群雄,是中国第一个打破世界纪录的女选手;姥爷段其炎,也在第一届全运会上拿过男子跳高冠军。从七八岁开始,她跟着二老入门,围绕快节奏的训练,在多个项目中激发身体潜能,“对身体协调性各方面都有帮助”,不过,儿时的小Nina最爱的,其实是短跑项目,“就60米、100米之类的比赛我老赢”。
胜利带来满足感,也强化了自信,但山外总是有山,从十二三岁开始,胜利女神不再一直站在她这边,“我老在那些比赛里输”,于是慢慢将目光投向其他项目。又经过了一年多的捶打,发现成绩还是上不去,姥爷有点沮丧,“他就说,这样可能成不了好运动员了”,但还是鼓励小Nina,“如果以后可以在田径得到奖,去上大学就够了”。
关关难过关关过,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难题是什么,而越是遇到各种不确定,郑妮娜力越能保持内心稳定的秩序,她不服气地接下姥爷的话:“你不相信我?我给你看,你等着。”即使情绪上不那么明亮,可内核是非常积极的。她继续留在田径场刻苦练习,也跟着哥哥进健身房,同时开始多方面找数据、琢磨技术,“在网上看各种记录,跟我姥爷看长跑比赛这些东西”。她不惧迎接挑战,因为知道这是发掘潜力的过程,下次上场,分数就可能更高。
人必有所执,方能有所成。接纳暂时失败得到内心的平静,解决新的问题从中找到信心,如此循环往复,这种自我优化、自我取悦带来的自信,自然坚不可破。
赛道如人生,只要坚持久了,就不得不承认,每个领域都有太多瓶颈,有望不到头的重复和琐碎。大部分人也许会说:“算了吧。”但总有一些人说:“不。”
在这一点上,郑妮娜力身上有典型的理科思维模式,喜欢的就去坚持,不喜欢的就足够坦诚,做事有条有理,遇事不慌不忙,最重要的就是心无旁骛,“别管你控制不住的事情”。这时,一旁的妈妈目光转过来,点头认可这一点:“Nina很自律、很独立,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她的目标很明确。”
慢慢地,进步是全方位的,如登山一般,她体验的是整个过程,而不仅仅是每一次到达一个小山顶时短暂的喜悦。一个上台阶的手势,就形象概括了这个过程。交流中,郑妮娜力很喜欢这样简单的比划,生动有趣、富于变化。“然后我慢慢长大了,跳高、铅球、跳远、跨栏(的成绩)都比较平衡,所以姥爷就建议我去比全能。”第一次比完,身体记忆是刻骨铭心的,“我记得跑800米的时候,我一向外跑就开始哭,那时屁股已经没感觉了,太累了!”
跑、跳、投、跨……全能比赛是田径场上的铁人运动,有“田径之母”之誉。女子七项全能囊括100米栏、跳远、跳高、铅球、200米赛跑、标枪和800米赛跑7个单项,两天内完成比赛。如此快的节奏,如此大的强度,十分考验选手的能量储备,对体能要求极高。虽然难,但对于各个专项成绩相对均衡稳定的郑妮娜力来说,整体优势明显,在加拿大的中学和低级别赛事中接连打破纪录,“在那段时间,我感觉我在全能上比别的项目好”。
那还犹豫什么呢?一头扎进去努力呗!比起普通的你我他,职业运动员本就要战胜常人会有的懒惰和享受的欲望,拿出尽可能多的时间日复一日地训练。对于没有专业教练,技术、营养、体能、力量都得自己定计划的郑妮娜力而言,在知识爆发的时代,要钻研的领域太多了,“训练课以外,我也老琢磨技术,回家也老想起今天训练的这些东西”。
在网上钻研先进训练技术,再针对自己的特点一一筛选后应用,在这种具有辩证性的学习总结之中,逐步累积出她的高度和视野,也一点点展示出她在比赛背后不为人知的探索和自我审视的过程。这样的高度自律,才能让她理清技术难点中的各种细枝末节,使它们各安其位,稳当妥帖,这也串联起郑妮娜力井然有序又自在丰盈的田径人生。
口腹之欲也要被控制,做出让步,必须“taking seriously”。郑妮娜力平时自己做饭的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,“我其实特别喜欢吃中餐,可是不习惯训练的时候吃太油或者太多盐的东西,因为在科学上对身体的恢复会有影响,所以我得吃得清淡点、健康点,让身体负担小一点”。
作息也要相对规律,每天的训练,始终是雷打不动的两组。倘若这天没有其他工作安排,一般早上起床后9:30左右即去田径场练技术,下午在健身房练力量;如果白天有诸如拍摄等工作,那么无论多晚回去,两组训练也不能省,个中区别仅在于时间分配之长短。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—“晚上有时候睡不着,完了早上那么早起来训练,啊!”郑妮娜力笑着摇摇头,emo当然有,训练场上有个技术发挥不了也会影响心情,所以,找平衡很重要,“我还在学习怎么去解压放松,因为我是那种人,如果要干什么事情,会100%投入进去,而且有时候感觉压力非常大,这么多人关注我,想让我拿好成绩……我现在也在慢慢掌握平衡,就是在训练场练完,回家不用给自己这么多压力,老想起今天训练的这些东西。”
刀在石上磨,人在事上练,渐渐地,她的眼里,就只有前方的赛道。
有趣的是,郑妮娜力将自己的自律启蒙,归功于家里的小狗kiwi。少时她也有懒散闲适、生活无规律的时候,是小狗kiwi的到来,让她开始体会到了被需要和责任感。
想到kiwi,她笑得开怀,美好的记忆潮水般奔涌出来。为什么给它取名kiwi?“其实是我哥的女朋友帮它取的名字,因为它毛的颜色有点像kiwi,它身体也长得像一个kiwi,哈哈!”从此,一日三餐,陪伴遛弯,均不可或缺,“每天早上七八点,它就叫你起来吃饭,有时候我不想那么早起来,可是我一看它的脸就ok,就笑起来。它做什么都特别可爱,特别好玩!”郑妮娜力仰头笑,妈妈顺势接过这个话茬:“其实是kiwi教你的自律,比方它到了吃饭时间,必须把这饭吃了,我觉得这个就是love,是爱与责任。”
这种爱,在其他“毛孩子”出现时也会无差别投射,在郑妮娜力眼里,所有的“毛孩子”都是值得被疼爱的。这天拍摄外景地出现了一只米白色拉布拉多,她来回和它互动,拍摄结束后更是雀跃地跑回去喂它吃东西,迅如疾风,耳边还听到“哈哈哈哈”一串欢快的笑声,抬眼看走廊尽头,那个风一样的女孩却已不见踪影。
现在大家都知道了,2018年在20岁生日当天,作为中国首位田径归化运动员,郑妮娜力向国际田联递交了申请书,宣布代表中国出战国际比赛。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,更改国籍的运动员,除了要满足“满20岁”的硬指标之外,还有一个要求就是“此后三年不能参加国际比赛”。20至23岁,正是运动员的黄金年龄,积分清零,三年禁赛,但这些都不能阻止郑妮娜力投向祖国怀抱的决心,“有一些人跟我说,you will never succeed again,那段时间我真的挺难过的,所以就想有一个机会prove them wrong……”一如既往不间断的高强度训练、为获得东京奥运门票完成密集的赛程,那一年,她在微博写道:“积分不在?那就一场场赢回来,再多质疑都阻挡不了我为国出战。”
这种超燃的体育精神,在她身上有了更具象的清晰体现,热爱不是在被别人批评时义愤填膺或惴惴不安,而是我允许世人有诸多偏见,而我依然坚持做我自己。就好像在刚进高中时还跟着姥爷训练的那段时间,“我开始感觉他有一些安排不是那么好,然后那段时间我跟姥爷老吵架,然后我自己开始写计划,接下来第一个七项全能比赛出来一个好成绩,提高了很多,他就说ok,你对了。有的方法适合一些人,可不一定适合我,我感觉我得找着自己最适合的路去走。”这样的知行合一,让她把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,变得可能。
行知合一易,知行合一难。之所以难,是因为即使“绝知此事要躬行”,但真正躬体力行又谈何容易?人性中好逸恶劳、趋利避害的本能,在面临重大事件的决定性选择时哪能轻轻松松跨越?于是乎,多数人选择退而求其次,事后认真自省,继而自洽,最终自我和解,所谓行知合一也。但作为试图脱离传统叙事的女性,郑妮娜力提供了更多关乎知行合一、独立坚韧的样本。就像这一刻的她,包裹在粉色的牛仔套装中,甜中有酷,带来亲切又明亮的观感,大气vibe风拿捏到位。性格之外,她的思维方式、眼界、信念、品位都在多元的经历和选择中一步步塑造,慢慢微调,逐渐成型。
回归生活,放松下来,她会不时展现与“运动员郑妮娜力”大相径庭的B面,“I have a different personality outside of sports,I'm a very lazy person,I don't like to do anything。”她再次大笑,这一次,带着一点“自黑”的味道。
结束采访之时,晚风褪去了热度,吹在脸上,挠得人止不住地笑。工作日傍晚的上海市中心,车流如织,眼见离酒店还有一两公里的距离,却始终堵在车流中动弹不得,郑妮娜力一行主动选择下车,步行回去。华灯初上,她坚定的步伐迅速远去。远方虽远,行则将至。
InStyle:全运会之后的这一年多,大家很少在公开场合看见你,能不能分享一下这段时间的状态和心情?
郑妮娜力:去年其实我备战得还行,可是到世界锦标赛之前就病了,所以没比上。然后今年年前我本来想参加一些室内比赛,可是那段时间有点小伤,所以退了,现在的目标就是亚运会。那么长时间不比赛其实挺难过的,因为我们当运动员训练这么长时间,就是为了比赛,那次病了也挺伤心的,那段时间我就不想看比赛,看到那么多人在那儿比,就有点难过。
InStyle:看见“毛孩子”那么热情,生活中,在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时候,你是“社牛”吗?
郑妮娜力:I like animals so much because they have no malice。生活中我感觉我比较害羞,不过现在好点了。
InStyle:除了狗狗,你还喜欢什么动物?
郑妮娜力:我特别喜欢大象,他们非常聪明、非常可爱,以后希望我可以看看。熊猫我也没看过,一定要去看一下,我经常在网上看熊猫的视频,它们特别可爱。
InStyle:什么是你没做过,但总有一天一定会去尝试的事?
郑妮娜力:高空跳伞,我其实跳过一次,可是是跟别人一起跳的,以后我想上课,然后可以自己跳。
InStyle:未来,什么样的生活是让你觉得特别幸福的?
郑妮娜力:我以后想买一个房子,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,然后在院子里养狗。It is like a shelter,like a farm and I help dogs get adopted。